2、大舅
2019-02-17 17:03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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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舅如果生在古代,一定是个侠客。

且不说他是如何有一身惊人的武艺,有一腔热血,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,只需知道一件事,他分文没有,一个人到了青海,三个月后,他用赚来的钱买了辆车。

不是,我说的武艺,不是打架,是打麻将。

他的麻将打得特别好,经常把一桌子的人洗个精光。有一天晚上,因为人不够,他硬是让我去顶一条腿,结果一晚上我一次都没有赢,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。他硬是把我弄醒,说,有钱赢,快起来,结果我连坐了九庄,把整晚输的钱都赢了回来。

依我的水平,怎么可能连坐九庄,我怀疑就是他捣的鬼。


别疑心,他绝对不是出老千耍诈的那种人。他曾经给我表演过,四个人同时洗牌,撂好了牌墙,我只要随便从牌撂里抽一张,他都知道我手里是张什么牌。

怎么练成这样一手绝技的,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。

他也从来不教我学这个。每天晚上,他都要跟我下棋,象棋,一晚上下好多盘。

一开始,他让我一个车,一个马,勉强能下平手。半年后,不用让子,我们棋鼓相当,有时我还能赢几盘。

那几年,我在一家国营工厂混日子,唯一提高的是我的象棋水平,虽然我确实不喜欢玩这个游戏,我觉得它没有文化。

他住在我房间里。我们家只有两间房,父母住一间,他来了,我就搬到客厅里去睡,让他住在我的房里。

他来的很突然。有一天,我下班回到家里,看到他正帮妈妈做饭。我高兴极了,我很喜欢他,我给他打下手,帮他摘菜。他看了我的手艺,说你去吧,你还不如不干,你干了我还得再干一遍。于是我被他撵到了厨房外面,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们在忙活。

吃饭的时候,他听见他跟我的父母说,他无处可去了,来投奔我家。我父母没有说什么,从柜子里拿出被褥,放在我的床上。

我很奇怪,他有家有业,在渭南的一家国企上班,怎么会说无处可去呢?我猜,他一定是跟妗子吵了架,从家里跑了出来。他们总是吵架,这在亲戚里不是什么秘密。


大舅在我家住下了,让我打听有什么事情可以做,能赚钱混口饭就行。

如果有什么好事情,我也不会在国营厂里呆着混日子,虽然我答应打听一下,但心里不存什么希望。

但是运气却非常好,正好工厂里的一个好朋友武敏家里开了一个服装店,缺一个晚上看门的,一个月八十块,问他愿意不愿意去,他欣然答应了。

他马上捆起铺盖,搬到了店里去了。有时白天会回来睡一觉,但是多数时候,会一整天不见他的影子。

有一天,大概是个休息日,我早上赖床还没有起来,他进了门,把衣服脱去,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,足有几千块,放在抽屉里,对我说,千万别动啊,这是营业款。我奇怪的是,店里的营业款怎么会在他身上,他说,我现在管店里,武敏他家的人都不到店里来了。

还不到一个月,大舅就成了店长。我问他,武敏给他发多少钱,他说,不关你的事,别问。

武敏见到我的时候,对大舅不停地称赞,说他能干,会说话,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。能进货,能卖货,能跟周围的店铺处好关系。他说,你大舅原来是干什么的,怎么样样都行?我说,我知道他就是一个司机,在大单位开车的,能有什么本事?

大舅在武敏的商店干了几个月后,就不想干了,他让武敏找人替他,武敏跑来问我有没有办法把他留下来,我没有。我说,他本来就是家里吵架跑出来的,不会呆很长时间的,现在一定是家里没事了,要回去,这谁也拦不住。

武敏没有办法,只好自己天天住到商店里去看门。

大舅走了,但不像我想的那样回到他渭南的家里,而是去了青海。

半年后,大舅带着打麻将赢来的钱,回到了渭南,买了一辆出租车,开始跑出租车的生意。

这不是他第一次创业了,这一次他特别快。从身上分文没有,到给儿子买一辆可以维持生活的出租车,前后不到一年。


我听说,他第一次创业,是开了一个修车厂,开在国道的旁边,所以生意特别好,每个月能赚上万块。如果踏踏实实经营的话,到现在,可能已经是个很大的企业了。可惜,他家里的事多,他也坐不下来。他是个风风火火的人,让他坚守一个事情,比杀了他还难。

我还听说,他第二次创业,也是从身无分文开始的。他替别人开出租车,最后自己买了一辆大卡车跑运输,跑一趟广州赚几千块。他跑了两年,把买房子的钱都赚到了。

我还听说,他跟别人一起搞养殖,自己在外面跑,一年下来,结果朋友告诉他,说做赔了。他二话不说,连本钱都不要了,抬腿就走,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人。

他的朋友们都有点怕他,因为他说一不二,风风火火,嫉恶如仇,视金钱如粪土。传说他在有一年的大年三十,打牌打了一晚上,把别人的房子都赢了过来,天亮的时候,他哈哈一笑,把赢的东西全扔还给他们,回家睡觉去了。

可惜他生错了年代,如果是在古代,他肯定是一个义气干云的豪杰。至少那个时候,男人是可以休妻的。


我第一次对大舅有印象,是在很小的时候。那时姨妈家正在盖房子,盖得很慢,缺砖少瓦,大舅拉了一车砖回来了,把砖往地上一卸,就开车走了。过几天,又缺木头,他又拉了一车木头回来了,把木头往地上一卸,开车又走了。我听见大人们围在一起叹气,他们议论的事情我不清楚,但从他们忧心忡忡的表情看,好像都在担忧大舅。

很多年后我才弄清楚,大舅这个愣娃是把公家派他到外地拉的建材都拉回了自家,给姨妈盖起了房子。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,不管怎么说,都是大罪。后来大舅被暂时驱逐出了司机的队伍,变成一个车队的勤务人员,几年后才允许他动车。那年头,司机是个让人羡慕的职业。

但是在我们家人的眼里,大舅是个英雄,是个让人敬畏的顶梁柱。无论哪个亲戚家有什么事,他都会挺身而出,解决了大家认为解决不了的问题。要不是他的家庭,我们可能会非常亲,走得非常近。

逢年过节,亲戚到他们家走动的不多,不只是因为远。

我第一次到大舅的家里,是非常不愉快的一次经历。那时我几岁,完全忘了,只记得他开了一辆车,停在我们家门口,走进来直接把我抱起来,用胡茬子扎我的脸,逗得我满地打滚,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玩具来递到我手上。他们大人说话的时候,我就一直用这个小玩具在他背上跑,搞得他痒痒,他就弯过手臂来,打我的屁股。说完话,他要走,我一定要跟他去,他不同意,说现在不合适。我不行,哭着闹着一定要上车。妈妈生气了,打我,但我不怕,一定要去。后来他没有办法,只好把车门打开,让我坐上去。

汽车发动了,上前跑去。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,对呜呜叫的声音非常陌生,也不懂什么叫挂档,只是奇怪那声音像放屁一样,又连绵不绝。我叫他把那声音弄得好听一些,他笑了,说他弄不了,那是汽车厂弄的,不是他能弄的。我失望了。

不知怎么就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我枕在他的腿上。已经到了,他把我抱下车,放在地上,我摇摇晃晃地站不住,也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他的家里。刚一进门,就看见了妗子那张漂亮而阴森的脸,她第一句话就说,你怎么把你儿子也带来了。

从大舅一下子阴郁的脸上,我觉出这不是一句好话。他好像要发作,但看了一眼我,低头走进屋里去了。我感觉一块冰棱插进了胸膛,又冷,又硬,又憋气,我想回家。

我不记得我在他家呆了几天,只记得他们每天都要吵架。虽然他们尽量避着我,但是不用怎么仔细留意,就能听到他们在家里的每个地方针锋相对,满怀怨恨的互相对骂。我要回家,我再也不在这个地方了。

我忘记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,但是那恐怖的地方我却再也不愿去了。大约有二十年,我对渭南这座城市怀着深深的恐惧,那里有一团黑暗,有我无法理解和无法抵达的仇视和怨恨,我不愿在那里,哪怕是一天都不行。

大约有十年,大舅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可贵的创造。那是关于二舅的,那是一段佳话。


二舅是一个盲人。他本来不是一个盲人,在他很小的时候,因为治疗不当,他变成了一个盲人。

在农村,一个盲人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,种了不地,养不了家,娶不到老婆,他的一辈子可能就窝在家里,像个影子一样隐藏在众人的身后,无声无息地过上一生。

大舅不允许他的二弟的一生这样度过,他要为他创造另外一种生活。他开始频繁地往宝鸡跑,并且别人都不知道,他为什么总是往宝鸡跑。

直到他提着新买的衣服,拿着一沓文件回到乡下时,大家才知道,二舅被宝鸡中医学校录取了,是个中专。这样二舅这样一个连一天学都没上过的盲人,穿上了新衣服,拿着盖着各种大印的文件,变成了一个中专生,动身前往宝鸡上学。他在那里学了三年,毕业时分配到了临潼县中医院,成了一个科室的大夫。他成了公家的人,城里人。

没多久,大舅又为二舅找了个媳妇,红红火火地结婚了,有了一个儿子。这在乡下人几乎是不敢想的:一个瞎子,上学,成了城里的大夫,还结婚生子。嘿,乡下有好多壮得像牛一样的年轻人,还没有媳妇呢。

二舅结婚的那一年已经四十岁,大舅却给他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媳妇,他在上学的时候,把二舅的年龄减少了十多岁才入的学,他把自己挣来的钱都花在这些上面,整个婚礼都是他一手操办的。

二舅成了大舅的杰作,亲戚们交口称赞,他成就一件在当时人人称道的大事,让其他的亲戚望尘莫及。人人都拿他说事,你看看,人家对自家人是怎么怎么用心,怎么怎么好,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大哥!

我们的亲戚都知道,他穷怕了,从小就属于最穷的那类人,他不愿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再穷下去,倾尽所有也要帮他们过得好。

所以他不断地创业,不断地没钱,又不断地创造出一个个事迹,让他身旁的人过得比他都好。

除了他的妻子。


其实他要生在古代多好啊,古代可以休妻,可以不用考虑什么,一纸休书,就把人退回去了,那样,他不知要生活得多好,说不定可以长寿到八九十岁。

或者,他的性格不要那么好强,不要那么桀骜,不要那么好高务远,在刚当兵复员的时候,就娶了那个传说中的好姑娘,说不定他的一生完全不同。

那个姑娘是我们那一带条件最好,声名也最响的好女孩,她择婿的要求特别高,什么家里要有什么,地上铺着什么,炕上堆着什么,等等,我不知道,那个年代崇尚的东西,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。她挑来挑去,挑了几年,最终没有挑上一个。大舅刚复员,就请一个媒人上门去求亲,结果被快速拒绝了。大舅发了狠誓,一定要这姑娘上门来求她,没有人相信,以为他是乱说的。可是当他被渭南一家有名的国企录用成为司机,时不时地开着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回家的时候,那位姑娘终于找了一个媒人来求亲,当然,她被大舅快速地拒绝了。

家里人都在埋怨他。那姑娘不错,家境也很好,模样长得好看,人品也很好,虽然有点挑剔,但也是应该的。谁叫大舅的家里是方圆一带最穷的家庭之一,还怪人家看不上。大舅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,当初是她看不上我的。

大舅长得仪表堂堂,身材魁梧,几年部队上的生活练就了他开朗、幽默的性格,他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成为人群的中心,一连串爽朗的笑声让他四周马上就荡漾起快乐。他这样的人,不愁娶不到媳妇。

当他把自己的媳妇带回家时,村子里轰动了。他的媳妇长得太漂亮了,农村人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这么漂亮的人。她不但漂亮,而且特别会说话,她说的话跟乡下的话不太一样,字字都那么好听,那么悦耳。听说她是西安人,省城里的,父亲是一个教授,不但人长得漂亮,也很有文化。这个媳妇,比起乡下的那位姑娘,不知强上几千几百倍。村子里的人互相议论着,至少我们那里的农村没有人娶到过这么高贵漂亮的媳妇。

于是大舅的灾难就这么开始了。


二十多年后我又去陪他下棋,我们坐在他家里那宽大的客厅里,在茶几上摆上棋盘,像模像样地开始厮杀。我不忍心下手,他破绽百出,自顾不暇,经常走了前一步,忘了下一步。我说大舅咱不下了,我去给你做饭,他不让,他说他不饿,吃多了也没用。我坚持给他做饭,可是到厨房才发现,里面空空的,米面油什么都没有。我想算了,我到街上去买点东西给他吃,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,发现他已经靠着暖气睡着了。

他头上戴着帽子,身上穿着棉衣,即使在有暖气的室内,他还是觉得冷。我把他扶到卧室,好不容易把他抱上床,让他躺着。在出去到街上买东西的时候,泪水情不自禁地从我的眼眶涌出来,再怎么擦都擦不干净。

自从中风瘫痪以后,他的体重已经减了一半,像个小孩子一样轻。我想起当年叱咤风云的大舅,难以遏制地想哭,一个人在渭南的大街上走了好远,等到终于平静下来,才走回来买了东西回他的家里。

他的家里只剩他一个人,他还有两个儿子,大儿子被关在监狱里,二儿子在外地当兵,妗子住在另一套房子里,她有时几天不回来,大舅就几天没有饭吃。这个女人说她忙,忙着做生意,实在没有时间。亲戚们给他雇了一个保姆,但过了几天这个女人就因为保姆笨手笨脚地把她辞退了。她在亲戚面前说得头头是道,但是如果法律不管,我觉得她已经被打死好几回了。

我只能偶尔去看大舅,开着车跑上一个钟头,在街上买好东西,去敲他的门。我很怕敲他的门,因为第一次听到敲门声,他一个人想从床上下来坐上轮椅,却摔在了地上,好长时间起不来。我小心谨慎地敲一敲,听一听,直到听到锁拴拉开的声音,露出他瘦削的脸,心里才安定下来。

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中风的,他不说。我听人讲,是跟妗子吵架,正吵架的时候,突然就跌倒了。中午出的事,到下午四五点才送到医院,在医院住了几十天,勉强可以坐轮椅了。我再问的时候,他说,怪他自己,当时他在找自己的一个皮夹克,找不到,就问妗子,两个人就吵起来。他说,一个皮夹克算什么,他完全可以不问,就不会吵架了。

是的,一个皮夹克算什么。他靠在暖气边上,向窗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。他说感谢神,是神让他重新活了过来。

自从瘫痪以后,舅舅们、姨妈和母亲拉着他四处求医,一年多的时间,只要是说能治好瘫痪的地方都去过了,但是没有转机。最后他才能回到家里,回到他赚钱买的这所房子里,花钱雇个保姆,供养他的生活。


我经常去陪他,每次他都高兴无比,只是一次比一次削瘦。我不让他下棋了,下棋太费脑子。他跟我说他信神以后,精神明显好多了,他说他渴望奇迹,有一天神会让他重新站起来,他想四处走一走,他想回老家,看看老父亲,让我准备车,拉他回去。我答应了。

我回家把这个话跟父母讲,他们说你别这么做,因为外公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,还不如不见。外公要是看到他这个样子,说不定承受不住的。

我又去看他,不敢提拉他回家的事。他看出来了,问我外公的身体怎么样,我说挺好的,他就开始骂我。他说你又没回去过,怎么知道挺好的,你骗我干什么?我不敢吭气,他虽然瘫痪了,但一点也不迟钝。

他说外公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你一定要告诉我,我现在就等他了。说着他流下了眼泪,手抖了起来,把手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。我一下子没有理解这句话,只是劝他别多想,好好养病。他叹口气,不再说什么。

他嘱咐我到监狱里去看一看表弟,他的大儿子。我怒起来,说这个不成器的东西,看他干什么。他看着我,露出异常难受的表情,他说,你一定去,就算不来看我,也去看一看他,因为只有这一个儿子是亲的。

我被这句话打蒙了,看着他的眼睛。他羞愧地闭上眼,不再说话。我难受极了,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他哽咽起来,说你姨妈和你母亲,我有两个姐姐,没有一个人给我做主,要是有一个说让我离了,离了就离了,没有人跟我说这个话。我不想听他说了,起身到外面转了一圈,我决定去看他,我的表弟。


通过了重重检查,终于在一个竖着铁栏杆的房子里见到了他。我带了几样吃的,两条烟,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他,这已经花了我一个月工资的一大半。闲聊了两句,我看他跟在外面没有什么两样,白净的脸更白了,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改变。临走的时候,他让我下次带烟的话最好带中华牌的,因为这里给干部送礼流行这个牌子。我惊诧地瞪着眼,要不是隔着铁栏杆,我一定会揍他的。

我失望极了。一路上心情很差,差点把车开进沟里。我去了渭南,跟大舅说我见到了表弟,他非常好,再有两年多就可以出狱了。我说他想你,想回来侍候你,问你的情况。大舅笑了,开心得不得了。

后来表弟出狱了,我们也都放心了。有表弟在,他至少不会饿肚子了。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他了,但是知道他有人送饭,就不再操心了。


外公是在冬天去世的。

外公去世的时候,家里的亲戚都去送葬,我见到了从监狱里出来的表弟。他规规矩矩,说话办事都合理合规,让人心里感到一丝安宁。我问起大舅的情况,他说很好,吃得有点胖了,想回来,但是不方便,所以没让他回来。我为了他能够好好地照顾大舅而高兴,心想,不管怎么样,还是血浓于水啊。

那年冬天特别冷,所以春天也来得有点晚。我记得已经四月了,平原上还在刮大风,把刚刚苏醒的青苗上面蒙上了一层尘土。大风刚停的时候,我接到了消息,去参加大舅的葬礼。

葬礼很快就结束了,当我再看见大舅的时候,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黑黑的盒子,盒子上有个金色的扣子。我没有任何感觉,机械地完成了葬礼动作,就跟一家人开车回西安。

大舅是自杀死的。我听人说,表弟把他送到了市区外面的一所养老院,养老院的护士在一天查房时,发现他躺在床上,血流满了整个房间。他用一个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,平静地睡了。

我回到我的房间,无法平静下来。我看着墙角放着的棋盘,那上面还有他的气息。我仿佛看见他走进门来,脱下衣服,笑着对我说,接着来,今天让你一只马。他根根如钢针一样的发丝直直地站立着,上面还有一点热汗,以及他那桀骜不驯的额头,两道浓眉轻轻地上扬,嘴角堆起的笑里面,深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嘲笑和他成竹满胸的武艺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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