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静的日子，当它一页一页穿过我的时候，我是沉默的。

就像是水，自我沉沦其中的双膝间流过，只有清凉，在我心中做着一种呼应，沉默，紧闭双眼，月明月暗，与昏暗的世界保持厚厚的距离。

我是沉默的，因而世界是沉默的，我自然地垂下一切，用生命的流逝做了某种证明——以往的日子，就是，已经过去了。

我是沉默的，因而保持了一种疼痛，潜在时间的翼下。每一种艳丽都不再醒来，包括血的扑击、花的高贵、以及风的迷失，甚至鸟儿的生灭，鸽子与海的传奇，这一切，不是一种顿止，而是渐已失色，来自远方的静穆——沙漠——或是海——无边无际，吞灭梦幻的泱泱荡荡的平静，漫在了我身体的四周。

我是沉默的，因而是空白的，空白如满月，苍凉、洁净，是病后的纯净。风、风、吹过来，呼啸或是徐谧，也不再叩动我的任意一个角落，我知道，我平静如一块岩石，清洁而冰冷。

我知道，以往的沧桑只不过是别人般的故事，我只是听众，来自于一种空白。我是听众，因而会有激动，但烟易消，云易散，听众容易站起来，走出房间，看到雨又下了，风又停了，而这时故事便嘎然而止，中断在某一日的一个片断里，就像零乱的纸页被风吹散，散在风中，以后找到的，已不再是同一片。

我知道，没有相同的叶子，也没有相同的风，我的头发会变得很软，经常空空落落的人，有时会突然走上万人的街道，在红绿灯下感受一种迷失，感受一种隐瞒多年的疼痛，没有相同的时刻，熟识的人惊异了彼此的变化变得不再熟识，从而各自飘去，陌生的人会走进来，说我头发极软以及洗发的某种商品，我沉入其中，反觉自然而然，并不有任何妄想。雾，灰蒙蒙地来去，掩映每一个人，街上街下，我夹杂其中，没有任何逆流的痕迹。

我知道，一旦学会平静地生活，平静就是一切，我不再负担任何遭遇，一切都淡如轻烟，一晃而过，所谓爱情，仇恨，恩义，只不时是烟中一缕，一经过去，早已无迹可寻。斯人如斯，斯事如斯，似水流年，能保持不褪色的只有无色彩的。而我不再登山，不再过水，山水之间，唯我遁去的路是最可亲，亦最悲的。

当我不再是智者，一切都已不英勇，当我不再付出，一切都只能擦身而过。

当我不再有梦，夜便是平静的，当我不再有夜与昼的计算，日子便是平白的，当日子与日子相连，平白地走过，生命，便是空白的。

当生命是一种空白，平静就是可贵的。

如此可贵的平静，在我生命的延伸中，走出漫长的一段，是落叶无风地飘落，是寒水脉脉地滑淌，是黑暗无声地继续。一种空间，广袤而没有语言的空间，黑沉沉但轻柔柔的空间,静止在我生命的深处,宛如我毫无表情的灰色眸子,静止，平淡而远不可及。

那么随心做做小事，写信，不谈及诗，爱，活着和血性，我们来做游戏。告诉你茶是晚上的香，风是中午的好，而睡觉，自然是早上的最香甜，告诉你音乐要远远地听，棋要慢慢地下，而谈话，自然要时断时续，或者，只是相对而视，我们的日子，会过得不急不徐，有了一种生动。

而我的头发会因不断地澡洗，变得更黑，更软。

当有月的时候夜是美丽的，当夜美丽的时候，水，漫延在我生命中的水，是黑色而晶莹的。

冷静而苍白的月，悬挂在我当日的天空，水，无声地静止着，一切淡淡地对峙着，无生命地对峙着，显露着我的安静和平和，偶尔有云飘过，有鸟儿和它们的翅膀，都在天空中成为苍茫的灰影。

我开始爱这种平静，在树与树之间的石椅上，并开始流泪，开始被它们感动，并身不由己，体会到了一种幸福。

我感到了一种幸福，是熟透的美玉般的葡萄裂开了，甜而洁的汁液流进我的生命之中，仍然是静静地，仍然是。

仍然是我黑而平和的世界，洁而冷的月高悬着，我的灵魂开始充满一种湿润的温暖。那圆圆的一滴生命的果液，滚过我平静的深处，许多细小的灰尘被弄走了，它滚着，洁白的光闪动着，不容我抑制地滚动着，一切似乎带着神奇地信心，将我的心弄得激动而惊异。

于是开始，我开始流泪。

在消失了梦幻的空间，已经没有艳丽的色彩的空间，充满了无生命的平衡的空间，开始有了一种超乎生命的水，滚动，滚动，扫除着潜藏多年的爱与恨，多年的疲惫和无奈，徐徐充满我的整个灵魂。

而在我月光照亮的湖面，静静地生命正在复苏，那滴水，终于掉在湖里－－湖里的月光就碎了。

我开始感到来自另一个伟大的地域，一种博大的声音，叫我逐渐沉没，最后到达地面。土地，黑褐色的香味，那是我的根。